窗边
2024.6.26
从五月中旬到六月末，从牡丹江到张家界，雨已经下了很多天了，她已经忘记《百年孤独》里的绝大部分内容，只记得开头是马孔多下了很多天的雨，她仿佛是从一个中国东北的马孔多到了另一个中国中部的马孔多，雨声依旧。在这个本该炎热的夏天，天气却格外凉爽。风微微吹起手臂上的汗毛，微微吹起垂落在眼前的几缕发丝，风将生长在深盆中的小树的树叶吹起，窸窸窣窣，似脚步声。
在她长时间刷手机时，这种树叶发出的脚步声会让她紧张，但是父亲从卧室走出来看到她时，竟没有说什么，仿佛她是在做什么非常正经的事情。她的指尖，小红书里令人应接不暇的图文和短视频、一天可以重复看很多次的微信朋友圈和广告不断划过，这些内容像滔滔不绝的河流在她眼前流逝，占据她的身心，看似是她在刷着手机，实际上，这些手机里的东西正冲刷着她身上的灵气、智慧和某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勤奋的品质。她知道，同时她又很疑惑，为什么手机短视频可以这么无聊又这么吸引人，为什么自己总是突然就跳出面前摆放的书本，然后刷很长时间的手机，这其中藏着什么传播学和有关自律的秘密？
午后，雨过天晴，阳光洒在窗外连绵的山上，洒在因雨水冲刷而携带了大量泥浆的浑浊的河水中，洒在对面的湿漉漉的马路和来往的车辆上，洒向安静矗立的居民楼，整个世界都是金色，凉爽又舒适。原来阳光和雨都可以用“洒”这个动词，如果是日语，雨洒下来一般用“降る”，那么阳光洒下来可以用“散る”吗？但是“散る”常被用在对樱花的描写中，这样用的话，势必会引起阳光如樱花般散落下来的联想。阳光是一把神奇的刷子，它刷到哪里哪里就变得金灿灿的，其色调之鲜明和温暖，会让一个久未见到阳光的人感动到落泪吧。“阳光是刷子”和“阳光像刷子”究竟有什么区别？这是隐喻和换喻吗的区别吗？隐喻是纵向的聚合，换喻是横向的组合，一个是深层的语义聚合？一个是表层的语法结构组合？是吗？
哦，她总是这样提出问题，一天可以提无数的问题，但她却不常仔细探究它们，大部分问题都随着时空推移而消散在空气中。她思考“一个人是不是一定得起早贪黑地学习才能实现理想？” “160厘米的身高要减到110斤还是100斤才能既美丽健康又有不被风吹倒的力量感？”“为什么路上会有这么多的车，车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为什么而在路上奔波？”之类的问题，大部分与她的专业无关，她想她或许应该多思考和她专业相关的问题，这关乎未来。
在午后的凉风轻抚万物时，一只蜜蜂从打开的窗户顺着风，像不熟悉路线的车手总是顺着车流误入并非目的地的地方一样，它误入了一间阳台。过了一会儿，它钻进了阳台另一扇窗户的窗帘，继续寻找出口，翅膀扇得嗡嗡作响，后来，听不见蜜蜂的声音了，应该是已经找回自己的航线了。原来蜜蜂和人一样，也会迷路，但是最终都会找到方向。
某一天，她罕见地起了个早，五点半的闹钟在客厅响起，她来不及穿上拖鞋，就赤着脚走向客厅关掉了闹钟。那时，院子里的鸟儿叫得欢快，和手机起床铃里的鸟叫一同争鸣，这些声音更加盛大了。她趴在窗边想，鸟儿为什么会有如此清脆的叫声？人类或许可以模仿一部分鸟叫声，但有的声音，像冰块相互碰撞的声音，像溪中源源不断的流水之声，无比无比地清脆。她能想象女娲在补天时用了很多彩色的半透明的石头，就像她在大连捡到的那块淡蓝色的半透明的石头一样，在晴朗的早晨，太阳露出它橘红色的脸颊时，石头们苏醒过来，为这神圣的清晨欢呼，它们相互碰撞，传出阵阵天籁之音。人间的石头会风化、磨损，天上的石头也是，石头们经历了亿万年的碰撞后，产生了透明玻璃似的石屑，小石屑们被人间的草木繁花吸引，便从天上，化而为鸟，飞向了人间大地，在这里，他们依旧保持着原始的习惯，只是从相互碰撞变成了百鸟朝凤、齐声欢唱。
日出之时的天空是赤红色的，像烧红的铁块，但过了6点半，红色就褪去了，只留下云朵的白。这天清晨，她发现她每天望着的这些居民楼的窗户上，黑色的铁框把整面的玻璃隔出了四块或八块的不同区域，竟像眼影盘一样，有着丰富而柔和的色彩。眼影盘有四色也有八色的。关着的窗户反射出太阳的赤色，不同的区域因角度不同而颜色稍有差异，是沙漠玫瑰盘。开着的窗户露出窗帘和室内的色彩，有的是墨绿森林盘，有的是咖色通勤盘。
很多个清晨，她都想要写作，而不是很快地进入学习专业知识的状态，总要痛痛快快地写上一个小时多，才善罢甘休。
23岁，似乎她所想的所看到的一切都可以写下来，她的迟钝、她的懒惰、她的遗忘、她对世界的感知。
早上9点，太阳的表演落幕，窗外又下起了小雨。
